花菤

格雷氏的玩笑 第六章

马丁

“你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。”听懂了伊利亚话里的意思后，马丁由衷地说。

然而伊利亚并不是在玩笑，他抱起盖比，命令马丁调转方向，去B7区。

B7区和欧哈监狱就如同他们正走的这条大道的双翼，分别处在不同的方向。据马丁所知，卡寇莎故事线从未延伸到那个区。理论上，玩任何一条故事线都允许走遍全公园，但你需要说服你的接待员，如果决定的路线通不过拉斯特的逻辑，他是不会跟你去的。

但是现在的游客是伊利亚，事情就简单得多，伊利亚所拥有的的权限，可以直接修改拉斯特的逻辑，让他与原来的目的地背道而驰。

“B7？”苏洛偷偷问马丁，“整个园区都有编号吗？那是不是有个地方叫……C1，什么的？”

“好像没有这个区，先生。”

“你确定吗？”

马丁看了苏洛一眼。当一个人问出具体的代号，还说“你确定吗？”时，这个人就很可疑了。

“我确定。”他说。

苏洛不问了。

伊利亚带着他们在B7区找到一间荒芜的教堂，有半面墙壁已经倒塌，屋顶的横梁上爬满了藤科植物。

“让他待机。”伊利亚没有自己让拉斯特待机，而是命令马丁来说暗语。

“这没关系的，他被设定为忽略不该看到的东西。”马丁看到了墙壁上那扇门，那挺明显的，但他肯定在拉斯特的眼中，那里什么值得注目的东西都没有。

“让他待机。”重复第二遍时，伊利亚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，这不仅代表着他对拉斯特信任的问题，更是对马丁信任的问题。

马丁深吸了一口气，从口袋里掏出火柴，对拉斯特说：“你去外面抽根烟吧。”

拉斯特接过火柴走到断墙之外，他的影子已经被拉得很长，很模糊，一点火光，一缕烟。马丁走到他的背后，对着他的右耳说出暗语。

拉斯特不动了。

苏洛

“我需要你的工具。”

“麻烦您再说一遍？”被伊利亚请求，是很值得享受的事情，即使对方怀里抱着死去——算吗，也许吧——的女孩子。

伊利亚咬着牙：“我需要你帮我打开这扇门。”

苏洛从袖子里抽出自己的工具，没有几下便捣鼓开了那把老式门锁。

“很高兴为您服务。”他拉开门，做了个请的姿势。

伊利亚二话不说冲进去，那姿势和态度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。苏洛压住自己的好奇心，跟在后面，悠悠然地踱步进去。

这里就像一间乡下诊所，伊利亚打开电灯开关，苏洛首先看到的是一张铺着蓝色床单的床，是那种发灰的蓝色，干净而陈旧。床边的柜子上摆着一台手持影像设备，各大门诊最常用的那种。最引人注目的，莫过于放置在另一边，比床更大，比伊利亚更高的仪器。苏洛在制造车间看到过类似的，他猜这台是老式的，被正规生产弃用的人体制造机。

伊利亚把盖比放到床上，摆成平躺的姿势，用手持影像仪扫描她受伤的胸部。

“子弹！”他发现，“一枚真的子弹。”

他放下影像仪，拉开柜子的抽屉，取出一只医疗箱，再从医疗箱里向外拿工具。

“一定是游客带进来的，乐园的安检漏洞越来越大了。”他把盖比的衣服撕破，将伤口区域暴露在外，用钳子伸进伤口，去夹那枚弹头。

西部世界的枪都不是真枪，只是枪型的感应器，只有AI的骨肉材质能对它做出反应，所以游客们再怎么肆意杀戮，也依然安全无虞。

“你看，子弹！”伊利亚喘着气，把钳子夹出的弹头递到苏洛面前。苏洛毫无反应，因为他在走神。

他看着盖比露在外面的胸脯，思绪万千：这是真的酥胸，还是一堆工业材料？伊利亚一直以来知道吗？那么他对她的感情是爱吗？她的身体，他会产生欲望吗？

“牛仔，你在看哪里？”

伊利亚的语气迅速冷却，苏洛回神，想解释这个误会，但被打断了。

“我没有指望你会替我保密。”伊利亚懊恼地回到病床前，开始缝补伤口。

“你根本没有请求我替你保密。”苏洛看着他的背影。

伊利亚弯腰忙他的，整间密室里只听到缝合机往外挤胶水的声响。

最后，伊利亚放下医疗器材，从脖子上摘下领巾，展开，遮在盖比的胸脯上。

想到那条领巾所带的体温，苏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
“所以，”他最后说，欲盖弥彰地耸了耸肩，“她是AI？”

马丁

马丁又从断墙内侧往外看了一眼拉斯特，就好像担心他会跑似的。马丁百无聊赖，希望自己也能有个打发空虚的嗜好，比如抽烟什么的。

他对着墙发呆，借着马上就要消失的天光，看到一个图像。

一个没有尽头的圈，一个螺旋。

这是卡寇莎主线的标记，理应出现在他的职责范围里。然而他却从没来过这里，从没见过这里的墙壁。但是谁知道呢？这条故事线，从没有人能真正完成过。

这是巧合？还是线索？马丁回头看了看那扇门，到现在还没有动静。

天快黑了，他要唤醒拉斯特吗？

“去他的。”马丁决定自己做决定。

他叫醒了拉斯特，带他去看墙壁上的画。天光已经快要消耗殆尽，拉斯特的瞳孔因此而扩大，又一支烟点起，一明一暗的火星成为他们两个之间唯一的连接。拉斯特缓缓移动，沿着剩下的三又二分之一堵墙，把整个教堂逡巡了一遍。当他走到那扇门边时马丁的头皮有些发麻，就像被发现了什么秘密，就像玛姬的指尖，轻轻按上他用来偷情的手机。

拉斯特走过那扇门，步伐和气息都没有变化，就像那里没有任何值得扭头的事物。马丁松下一口气。

月亮升到破损的彩绘玻璃外，投下窸窸窣窣的影子，残缺不全的窗框在风中颤抖，那光影缠上拉斯特，于他弓起的身躯上胡乱逃窜。

“这是一种意象，马蒂。”拉斯特穿过瘫倒一地的长椅残骸，向马丁走来。

“什么意象？”马丁看他，像看鬼魅。

“我想起了我女儿。”拉斯特突然说起不相干的话。

“你有女儿？”这是台词的一部分，马丁很熟悉。

“我结过婚，三年，曾有个两岁的女儿，她死了。”拉斯特简短地回答，简短到听不出痛苦。

“天哪，我很抱歉。”

“最近我在想，想她因为死亡而能幸免于难的，那些遭遇，”拉斯特在马丁身前站定，“也许她比我们都幸运。”

苏洛

“鲁迪博士没有侄女，”伊利亚向苏洛坦白，“他有过一个女儿，夭折了，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，后来他编写了这条故事线，主角也有个死去的女儿，这构成拉斯特性格的基石。‘基石’是我们塑造人物的关键。”

“而她是？”苏洛向病床上偏头。

“盖比是鲁迪博士造出的AI，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，”伊利亚说得很不情愿，“鲁迪博士死后，知道真相的只有我和韦弗利博士。”

“你为什么要带她到这儿来修复，而不是送回控制中心？”苏洛问，“即便对韦弗利，你也要隐瞒什么？”

“她是觉醒暴动之前的产品，好吗？”伊利亚压低声音，虽然不会有外人听到，“我们对外声称，所有在事件前生产的AI，都已经销毁了！不是重置，不是冷藏，是销毁！这是最保险的措施。韦弗利本来想把盖比也销毁的，是我拦下了他。如果让韦弗利看到她受伤，他就不会救她了，他会顺水推舟，消除最后一个‘旧型号’。”

“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？”苏洛瞄了一眼躺在床上，尚未苏醒的盖比，“她进园区，一定有她的目的，调出她的行为日志，看看她经历了什么。”

伊利亚捏紧双拳，像在被逼做什么很不愿意的事：“我没有权限，只有韦弗利有。我能做的，只有清除她的记忆，然后启动她，让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地回控制中心。”

“你有清除记忆的权限吗？”苏洛抬起一条眉毛。

“没有！”伊利亚再次拉开那个仿佛无底洞的抽屉，取出一块控制板，“所以我现在要黑进她的系统！”

伊利亚忙他的时候，苏洛靠近那个抽屉，拉开，好奇里面还有什么。竟然真的有，里面有一本书，很厚，苏洛把它拿出来时，感觉到了切实的重量。

《格雷氏解剖》——书的封面上写着。

“苏洛！”伊利亚喊了他一声，苏洛赶紧把书藏到身后。好在伊利亚没有回头，而是说：“你到外面去，看看他们两个怎么样了。”

“遵命。”苏洛道。正好，他可以偷偷把书带出去，藏在马鞍袋里。

走到外面，突然来临的黑暗让他稍为适应了片刻，然后他走出小教堂，路过马丁，没有费心和他打招呼，走过待机的拉斯特，他看上去就像个拴马桩。

苏洛找到自己的马，把书藏好，吹了个口哨，月光带着抹寒意，攀上他的脖颈。

当苏洛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，已经晚了。

“别出声，小白脸，”拉斯特从背后贴住他，拿着刀的手搁在他的劲动脉上，“我不会伤害你，只是拿你谈个条件。”